车过美容店门前,毛泽东指着上面的大字广告“负离子烫”、“游离子烫”,问张霞是怎么回事?

张霞学医出身,对于化学也很在行。即便这样,她也说不清楚烫发跟“负离子”、“游离子”之类化学名词有什么瓜葛。

毛泽东见张霞也答不上“负离子烫”、“游离子烫”,也就不问那上面写着的“化学纹眉”、“人造酒窝”之类了。

毛泽东注意到,街上的轿车比“文革”时节不知增加了多少倍,北京显得那么繁华。戴着“TAXI”顶灯的出租车满街跑。漂亮的、挂着外国品牌标志的豪华轿车,比比皆是。毛泽东偶尔看到一辆车头有着红旗牌标志的轿车,发觉样子跟当年的“大红旗”截然不同。透过车窗,见到一位时髦女郎在开车,旁边坐着的男孩怀里抱着一只小狗。毛泽东想,只有部长级的高级干部才有资格乘坐红旗牌轿车,那女郎跟男孩怎么可以坐红旗牌轿车?

毛泽东注意到,在长安街上,一幢用大理石装饰的豪华大厦,上面居然挂着“证券公司”金字招牌。毛泽东说道:“当年,蒋介石就在上海的证券公司里买空卖空,投机倒把。这种资本主义的垃圾,怎么丢到我们社会主义的北京来了?”

在一个路口遇上红灯,轿车停了下来。毛泽东看见路边有个书报亭,挂满各种最新杂志,十有八九的杂志封面,全是娇丽的女人头像,有的甚至是“三点式”。毛泽东叹道,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什么时候占领了宣传阵地?中宣部部长怎么对此视而不见?”

“主席,不,文老,您看够了吗?”张霞问道。

“小霞,以后再慢慢看。”毛泽东答道。

北京街头五花八门的景象,百姓百态,令毛泽东眼花缭乱,一时还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初进北京城时,毛泽东常常有着这样坐在轿车里观察北京的机会。后来,在毛泽东发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最高指示”后,在北京进行了一项规模宏大的秘密工程——建设北京城的地下交通系统。从中南海到天安门、人民大会堂、毛家湾一直到西山,有了宽敞的四车道的地下通道。从此,毛泽东出行,轿车总是从地下隧道行进。这么一来,虽然非常安全,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从车里“浏览”北京。他本来就被死死地锁定在中南海那“黄圈圈”里,那样子连隔着车窗玻璃看百姓的机会都没有了!

面对北京二十多年间翻天覆地的巨变,毛泽东不由得记起“老祖宗”马克思的一句名言:“一天等于二十年。”至于二十年等于多少,毛泽东虽然凭心算还算不出来,他却觉得走出“圈圈”是何等的必要。

这时,毛泽东又记起另一“老祖宗”列宁的一句名言:“走出彼得堡!”当年,列宁鼓励文化人走出彼得堡,去民间呼吸新鲜空气。这一回,毛泽东算是呼吸到民间的新鲜空气了。

张霞驾车朝宣武区开去,来到毛泽东向往已久的琉璃厂。

一进入琉璃厂,人头攒动,车子连连被堵。好不容易找到个停车的地方,第一个跳下车的是张军,他帮助毛泽东打开车门,扶着他下车。

就在这时,一个姑娘走上前来,要把一张纸头塞给毛泽东。

李芳赶紧把那姑娘截住,从姑娘手里接过花花绿绿的纸头。

毛泽东问:“老李,是‘文革’传单?是中央首长讲话?”

李芳摇头说:“文老,是房地产广告!”

李芳说着,就要把那花纸头扔进了垃圾箱。毛泽东却把李芳截住,把那花纸头塞进唐装口袋,说道:“带回去研究研究!”





从“雅贿”说到腐败


步入琉璃厂,那感觉跟刚才在东、西长安街上行走完全两样,仿佛从洋溢着现代化气息的北京,一下子倒回当年的六朝古都。

毛泽东的兴致比刚才高多了,因为他经过乔装打扮,居然可以在拥挤的人群中自由穿梭,犹如一名普通京城百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快感。

北京的琉璃厂,和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齐名。就古色古香、浓郁的地方特色而言,这三个地方是共同的。然而,北京琉璃厂那浓郁的文化气氛,则是上海的城隍庙、南京的夫子庙不能相比的。

位于和平门的琉璃厂,是一条拥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文化街,素有“九市精华萃一衢”的美誉。晚清建筑风格的店铺,在这里鳞次栉比。

说实在的,虽然琉璃厂在北京家喻户晓,可是喜欢逛琉璃厂的人,其中大都是文人雅士,隔三差五要上这里,当年的中共北京市委书记邓拓、文化部副部长夏衍,都是琉璃厂的常客;不爱去的人去过一回就不再想去了。张军一家属于后一类。毛泽东则显然属于前者,只是他往日被“圈”在中南海,无法亲自光顾这里,只能派秘书田家英前来这里。就连毛泽东盖章所用的印泥,也是田家英从琉璃厂买到的清朝皇宫用的八宝印泥。每当田家英从琉璃厂回去之后,说起在这里见到什么古书名画,毛泽东的眼望便露出羡慕的目光。这一回,能够如此自在地逛琉璃厂,对于毛泽东来说,真是如鱼得水,如愿以偿。

张军一家都是好多年前来过琉璃厂的。他们只记得,琉璃厂有两大名店:一是百年老店“荣宝斋”,专售历代名人字画;一是中国书店,乃中国最大的古旧书店。此外,依稀记得这里有诸多文物商店和小摊,出售历代古币以及古代竹器、木器、牙雕、瓷器、玉器、中式家具之类。

然而,眼下琉璃厂今非昔比,比往日大多了。以琉璃厂文化街为中心,“东方古玩艺术大厦”和“新世界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作为两大标志性建筑,把东、西琉璃厂一线向南、北扩展。规模宏大的新建的“文化遗产书店”,成为中国规模最大、门类最全、品种最多、服务最广的一家现代化的中华传统文化类书籍的专营店,成为琉璃厂的一艘“古文化航空母舰”。

毛泽东漫步在如此繁华的琉璃厂,对张军一家说;“往日北京流传民谣:‘东城贵,西城富,宣武破。’东城贵,因为当年北京东城是达官显赫聚居之处;西城富,则因为北京西城是富贾巨商聚集之所。宣武门这一带是贫民窟,又旧又破。今日琉璃厂这么辉煌,宣武再也不破了!”

毛泽东在琉璃厂街心汲古阁茶楼,见到一把两米大的茶壶,兴趣盎然。在荣宝斋店堂内,见到一方硕大无朋的“端砚王”,乐不可支。这巨砚长三米,宽二米,重达四吨,号称“中华第一砚”。

毛泽东对那家“文化遗产书店”情有独钟。这家书店集中了历代珍稀典籍。在一楼展示大厅里,从数千年前的钟鼎铭文、石刻文字的拓片,到千余年来的写本、刻本,还有各种稀见珍贵报刊、照片、契约、地图、公私书牍、碑帖、字画等,应有尽有。

其中,毛泽东最有兴趣的是观看中国书法杰作“宋代双绝”原作。此时此刻,毛泽东仿佛成了现场的“解说员”,对张军一家说:“所谓‘宋代双绝’,是指宋代的大文豪苏轼和南宋大书法家张即之。张即之抄录了苏轼的大作,成了‘双绝’。”

毛泽东叹道,往日只看到过影印的“宋代双绝”,今日得见原作,欣喜万分。

毛泽东看得津津有味,用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收获:“大饱眼福”。

毛泽东告诉张军一家,琉璃厂文化街之所以繁荣,得益于两部史书的编撰。一是康熙时编撰的《古今图书集成》,二是乾隆时编撰的《四库全书》。在这两部书的编撰期间,大批的学子纷纷带着书籍进京,住在前门外的会馆里。琉璃厂成为他们购书、售书和看书的最佳去处,使琉璃厂的书市空前繁荣起来。

张军一家打心底里佩服毛泽东的学识。张霞道:“文老,原本今天我是‘导游’,现在颠倒过来了,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的你反而成了‘导游’!”

“其实,我刚才讲的编《古今图书集成》和《四库全书》,还只是促成琉璃厂繁荣的一个原因。如果我当琉璃厂的导游,一定要向游客讲一讲琉璃厂繁荣的黑幕,给大家敲敲警钟!”毛泽东说。

张军一家当然对这“黑幕”很感兴趣。

毛泽东说,清朝的官场十分腐败,每到“三节两寿”,下级都要给上级送礼。所谓“三节”,就是春节、端午和中秋这三大节日;所谓“两寿”,就是上级官员和官员夫人的生日。

毛泽东说,清朝官场一方面腐败,一方面又要装模作样“查贿”。赤裸裸地送银子,毕竟太张扬了。于是,有人就“发明”了“雅贿”:下级官员们来到琉璃厂,来到字画店,说清楚要送多少银子的礼,字画店老板就给了一张多少价格的字画。于是,下级官员就拿着字画去上级官员那里送礼,这就显得很文雅。上级官员收到字画之后,派管家持字画到琉璃厂,从字画店兑回银子。琉璃厂的字画店老板,从中收取了手续费。这么一来,琉璃厂的字画生意,也就倍加兴隆。

张霞听罢,告诉毛泽东,清朝官场的“雅贿”,居然也“古为今用”!腐败,在今日中国官场也相当严重。

张霞说一九九八年三月十六日,第九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第四次全体会议,选举成克杰为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这个成克杰就是大量接受“雅贿”的大贪官。

张霞告诉毛泽东,成克杰也是湖南人。他家庭贫苦,但是从小喜欢书法。小时候,常常用卖萝卜换来的钱,买了从常德到长沙的汽车票,带着自己的书法作品向长沙书法名家求教。后来,成克杰当官,逐步升级,一九八六年成了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他手握大权,就用权换钱。不过,他的受贿与众不同。那些有求于他的贿赂者,请他题字,然后给了一笔巨款作为“稿费”。他大量接受这种“雅贿”,终于东窗事发,走上不归路……

毛泽东听罢张霞所讲的当代“雅贿”故事,不胜唏嘘!

毛泽东很深刻地说:“当年国民党失败,外因是我们的连续打击,内因就是腐败!中国共产党如果不清除腐败,党将不党,国将不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久,一九五一年十一月三十日,当我得知天津地委书记兼专员张子善和前任地委书记刘青山犯有严重贪污罪行,尽管他们都是‘红小鬼’出身,我仍亲自批准执行枪决,并由此在全国发动了一场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

毛泽东接着说:“我对于贪污是深恶痛绝的。我当时就说,如果臣下一个个都寡廉鲜耻,贪污无度,胡作非为,而国家还没有办法治理他们,那么天下一定大乱,老百姓一定要当李自成。国民党是这样,共产党也会是这样。杀张子善、刘青山时,我讲过,杀了他们就是救了二百个,二千个,二万个,我们共产党不是明朝的崇祯,我们决不会腐败到那种程度。谁要是搞腐败那一套,我毛泽东就割谁的脑袋……刘青山这名字取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说,这样的大贪污犯,就不能让他‘留得青山在’!”

张军补充道:“您当时下令枪决张子善、刘青山,被人们称为中国反贪‘第一枪’。前几年,又枪决了大贪污犯、原江西省副省长胡长清,被人们称为中国反贪‘第二枪’。枪决大贪污犯、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克杰,被人们称为中国反贪‘第三枪’。不过,大贪污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共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还没有枪决,与他同案的北京市副市长王宝森畏罪自杀身亡。另外,在十个省级主要干部中,都查出了严重贪污罪行。现在,反腐败的形势不容乐观。”

毛泽东说:“一九四九年,在夺取全国政权前,我就在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告诫全党,要警惕和预防在‘糖衣裹着的炮弹’前打败仗……”

张军没想到游琉璃厂,会从书法、书画引出毛泽东这番沉重的话题。他想,毛老人家好不容易走出“圈圈”,还是应当让他保持愉悦的心态。

正说着,他们一行来到“阅微草堂”真迹前。毛泽东告诉张军一家,这是清朝大学士纪晓岚所书。

张霞一听纪晓岚,马上就说:“我知道纪晓岚,有一部电视连续剧《铁齿铜牙》,就是写这位大学士的。影星张国立饰演纪晓岚。”

毛泽东被纪晓岚的“阅微草堂”四个字深深吸引,赞赏纪晓岚书法的不凡功力。毛泽东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掌心比比划划,在那里模拟纪晓岚的笔法,流连忘返。

就在这时,一位长髯老者也穿一身唐装,翩然而至,上前向毛泽东施礼,说道:“先生如此钟爱纪晓岚书法,想必是当代书坛俊杰。”

毛泽东当即还礼道:“在下只是略爱此道而已,尚未入门。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长髯老者答曰:“区区乃纪家后人。”

毛泽东道:“原来是纪老先生。在下文润之。”

这时,张霞上前,向纪老先生递上“文润之”名片。

纪老先生一看,名片上面印着“书法家、教授”,笑道:“果真是当代书坛名流!”

纪老先生也赠名片给毛泽东,名片上面印着:“中国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北京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琉璃厂文化遗产书店顾问纪山风。”

毛泽东道:“‘山风’即‘岚’也,有幸拜识大学士纪晓岚传人。”

纪老先生对毛泽东说道:“既是同行,请到敝室略坐。”

于是,毛泽东一行随着纪老先生,来到二楼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桌椅皆红木,古色古香。毛泽东一行刚坐定,便有“Office”小姐前来,给每人送上一盅菊花盖碗茶。

“纪老,请问刘际唐先生还在琉璃厂?”毛泽东问道。

“文先生认识刘际唐先生?”纪山风反问。

“刘际唐先生乃琉璃厂的‘杂志大王’,你只要说出某种杂志,他就可随口说出该杂志何人主编、何处出版、共出了多少期和创刊及终刊年月。我过去听朋友田先生多次谈及,可惜无缘拜识。”毛泽东所说的“听朋友多次谈及”,这“朋友田先生”其实就是他的秘书田家英。

“可惜,刘际唐先生已经不在此处。”纪山风答道。

“郭纪森老先生呢?他是琉璃厂首屈一指的古籍版本学家、书行元老。我过去也多次听朋友田先生谈及,也未曾拜识。”毛泽东道。

“郭纪森老先生倒仍在琉璃厂当顾问,只是不巧,最近回河北老家。”纪山风说,“看来,文先生对琉璃厂如此熟悉,一定是常客。”

“不,不,我虽久居北京,今日却是第一次来到琉璃厂。正因为这样,刚才一见大学士纪晓岚真迹,就反复揣摩。”毛泽东照实道来。

毛泽东此言,引起了纪山风的猜疑。他想,这位文先生既然久居北京,又是书法家,况且对琉璃厂的情况那么熟悉,怎么可能此前没来过琉璃厂?再说,他也久居北京,对于北京的书法家了若指掌,却从未听说过有个名叫“文润之”的书法家?!

纪山风问毛泽东道:“先生可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毛泽东答道:“非也。”

纪山风又问毛泽东道:“先生可是北京书法家协会会员?”

毛泽东又答道:“非也。”

毛泽东接连两个“非也”,加重了纪山风对面前这位书法家的疑心。





“毛派”书法大师


纪山风开始试探面前的这位书法家文润之。

纪山风说:“文老先生久居京城,听口音却是湖南人氏。”

毛泽东道:“纪老先生所言正是。在下早年千里迢迢从湖南前往北京,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任职。此后浪迹四海,直到一九四九年才定居北京。”

纪山风说:“在下毕业于北京大学,彼此可谓校友。在下自幼主攻魏体,从《衡方碑》入手,继而《张迁碑》、《史晨碑》、《华山碑》、《礼器碑》、《西狭颂》、《石门颂》,浸淫弥深;汉碑那精整干练的线条,雄浑开张的气象,令我着迷。我朝夕揣摹,寒暑不辍,遂以魏体为本。不知文老先生师从何家何派?”

纪山风故意讲了一大堆书法“术语”,以“测试”文老先生能否讲出书法“行话”。

毛泽东道:“在下不像纪老先生,终生爱魏体,‘从一而终’。我的一生起伏多变,我的字也多变。我早年习楷书,中年习行书,晚年习草书。我年轻时,在湖南湘乡东山书院,常临摹东晋王羲之《十七帖》,也常去观摩附近东台山凤凰寺所藏清代湘乡书法家萧礼容碑。我也推崇北魏《张猛龙碑》、《杨大眼造像》的劲健精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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