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自幼喜爱书圣王羲之,所以后来定居北京,听我的朋友田先生告知,琉璃厂有王羲之的草书拓本,便托他买来观赏。”

纪山风一听,这位文老先生确实对书法在行。

毛泽东接着说道:“那时候,学书法有一句口头禅:‘字要写得好,就要起得早;字要写得美,必须勤磨练;刻苦自励,穷而后工,才能得心应手……学字要有帖,帖中要发挥。’”

纪山风道:“‘学字要有帖,帖中要发挥。’此言甚好。”

毛泽东说:“在抗日战争那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我的一位青年朋友从被日军炸毁的废墟中拾得清乾隆时期刻印的《三希堂法帖》两卷,送我。我如获至宝,在战火纷飞的年月,我一直把这两卷《三希堂法帖》带在身边。稍有空闲,就仔细捉摸《三希堂法帖》中晋书法家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王殉《伯远帖》的书法。”

由于不便暴露真实身份,毛泽东没有说明他是在延安得到这两卷《三希堂法帖》,也没有说明那位青年朋友是从东北的废墟中千里迢迢把两卷《三希堂法帖》带到延安。

毛泽东继续说道:“从一九四九年定居北京之后,我才得以‘神游书海,目览千帖’。我最爱王羲之、王献之这‘二王’以及孙过庭、怀素的草书帖,亦爱独树一帜的宋徽宗的‘瘦金体’法帖。后来,我着重草书,以怀素的‘狂草’为师。怀素是唐朝名僧,湖南长沙人氏,我的大同乡。怀素继承并发展了唐朝张旭的狂草,后人称之为‘颠张狂素”。我对《怀素自叙帖》、《论书帖》、《苦笋贴》,百读不厌。怀素的草书,行行逶迤、翩翩恣肆,独成一派。不过,我虽‘师从’怀素,但是绝不拘泥于怀素。在我看来,如果每个人写的字都和字帖上某人的字一模一样,那书法就停滞不前,没有发展了。”

毛泽东还说起舞蹈与狂草的关系。他说:“诗人杜甫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一诗的序言中写及:‘往者吴人张旭,善草书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杜甫这段话,说出了舞蹈艺术与书法艺术息息相通。所谓‘触类旁通’,便是此意。”

毛泽东又说:“我的书法意境,追求飞走流往之势,惊竦峭绝之气,滔滔闲雅之容,卓荦调岩之志,不衫不履,浑然天成。”

纪山风道:“我研究书法数十春秋,从未听说文老先生这等高论,孤可谓别出心裁,见解独到。”

毛泽东的谈兴越来越浓,他说起自己的“书法三律”:

“第一是写字要懂辩证法。字的结构有大小、疏密,笔划有长短、粗细、曲直、交叉,笔势上又有虚与实,动与静,布局上有行与行间的关系、黑白之间的关系。这一对对的矛盾都是对立的统一。既有矛盾,又有协调统一。中国的书法里充满了辩证法。

“第二是字要骨神兼备。人有相貌席骨扁神,字也有相貌、筋骨、神韵。因此,临帖最初要照原样写,以后练多了,要仿其形,取其神。字和人一样,也有筋骨和灵魂。练久了,就会找到筋骨,写出神韵。所谓筋骨,是字的形貌、气势和力量;所谓灵魂,是字的内质、神韵。古人的字,一般地说,北碑尚骨,南帖尚神。我主张骨神兼备。

“第三是既广采博取,又独具风格。学字要有帖,学好后要发挥。习字要有体,但不一定受一种体的限制,要兼学并蓄,广采博取,有自己的创新,自己的风格,才能引人入胜。”

毛泽东概括道:“我的书法所追求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阳刚之气。”

听毛泽东一席谈,纪山风打心底里佩服!

纪山风道:“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文老先生这‘书法三律’,可以奉为书法界的金科玉律。”

毛泽东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是北京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在下连普通会员都不是,只是‘关公面前舞大刀’而已,见笑见笑。”

纪山风真诚地说:“文老先生绝非等闲之辈。如蒙不弃,请文老先生向北京书法家作两次学术讲座,讲座题目就叫《论怀素》和《论“书法三律”》。”

毛泽东还是那句话:“不敢当,不敢当。”

纪山风道:“好在文老先生名片上有府上电话及地址,改日一定登门求教。”

接着,纪山风拿出上好宣纸,敬请毛泽东留下墨宝。纪山风亲自为毛泽东磨墨。

毛泽东抬头望了望窗外,略加沉思,一挥而就,写下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冬日可爱。”

写毕之后,毛泽东题了落款:“文润之”。

纪山风到底是行家,一看这字,抚掌而道:“文老先生的字,纯属毛体!”

纪山风这话,使张军一家吃了一惊。张军心想:毛泽东经过乔装打扮,虽然别人已经看不出来,然而毛泽东的字,却叫人一眼就看出来!

想不到,毛泽东善于随机应变,解嘲道:“我师从怀素之后,发现毛泽东的字比怀素更胜一筹,于是又学毛体,甘当毛泽东的弟子!”

纪山风是个精细之人,在端详了毛泽东的落款之后,说:“文先生的名字,也与毛泽东的字‘润之’相同,而且文先生的签名,‘润之’两字非常流畅,那‘文’字显得生硬。”

纪山风这话,又使张军一家吃了一惊。

毛泽东倒很镇静,解释说:“正因为我崇尚毛泽东,所以取‘润之’为笔名。”

毛泽东这么一掩饰,居然也就“混”了过去。

张军生怕“言多必失”,催毛泽东起身。

不料,纪山风一把拉住毛泽东,一定要请他在琉璃厂吃晚饭。张军再三解释,已经另有宴请,纪山风只得作罢。

纪山风对毛泽东说:“今日拜识薄颜,真是三生有幸。”

纪山风拉开抽屉,取出一大叠百元大钞,递给张军。纪山风说:“这是文老先生墨宝薄酬,务请笑纳!”

张军推托再三,无奈纪山风说这是“规矩”,是“按照规定办事”,而且是“按照一般标准付酬,难为了文老先生”。

张军不得已,只好替毛泽东收下这“薄酬”。





百元大钞上的毛刘周朱


出了琉璃厂的“文化遗产书店”,天色已黑。华灯灿烂,霓虹灯闪耀着五彩光芒。

毛泽东一行上了车,关上车门,车里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频率最高的,要算是在旁当了一下午“观众”的“小放牛”。

笑毕,张军道:“主席,今天好险,差一点露出马脚!”

张霞则说:“幸亏主席自称书法家,货真价实,就是给北京市书法家协会讲课,也一定滔滔不绝。如果说是画家或者音乐指挥家,那就成了‘冒牌货’。”

张军把纪山风刚才送上的“薄酬”数了一下,整整二十张一百元的人民币,递给毛泽东:“主席,你的一个字,值五百元,四个字两千元!”

毛泽东笑道:“见笑,见笑,还不够‘一字千金’的水平呢!小张,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向来不摸钱,不管钱。这钱就由你留着用,今晚由我请客。”

张军连忙说:“今晚由我‘买单’,早就说定。”

毛泽东不明白什么是“买单”,说道:“你把那人民币给我看看,现在怎么会有百元大钞?我那时候,最大面额的人民币是十元。”

张军把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递给毛泽东。毛泽东一看,正面印着毛泽东头像,说道:“怎么把我的画像印在钞票上面?”

张霞解释说:“这是世界惯例,美金上印着美国国父、开国领袖华盛顿的头像,卢布上印着列宁头像。”

当毛泽东把那张红色百元大钞还给张军时,看见张军手里还有青色的百元大钞,又要拿过来看。

毛泽东一看这青色的百元大钞,正面印着他、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人的头像。毛泽东先是震惊,继而愤怒;“刘少奇是中国头号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叛徒、内奸、工贼,一九六八年十月,在党的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上,已经作出决定,撤销刘少奇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现在,怎么把他的头像印在千千万万人使用的人民币上?!这简直是翻案,翻‘文化大革命’的案!”

张军知道,这又是一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难题。他的办法是保持沉默,以便在毛老人家对于二十多年来的巨变有了更多感性的认识之后,再向他说明。

张霞见到毛泽东满脸不高兴,启动了轿车,并打开车内的CD机,于是,车内响起歌星刘欢演唱的电视连续剧《水浒》主题歌,“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张霞问张军:“爷爷,去哪里?”

张军对于晚宴原本一直“保密”,这时才揭开谜底:“毛家饭店!”

张霞一听,说道:“绝了!”

毛泽东听不明白那“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歌,也不明白什么“茅家饭店”,此时没有作声。车子一开动,流光溢彩的北京夜景从眼前移过,毛泽东也就从刚才关于刘少奇的不快阴影中走出来。

眼前的北京,车水马龙,正处于下班高峰,同时也是“塞车高峰”。反正毛泽东不赶路,轿车开几步、停几步,反而使他有机会更加细致地浏览街景。

毛泽东注意到从身边开过的公共汽车,比过去漂亮、宽敞多了,有的车头上闪耀着红字:“空调车”。

毛泽东问:“公共汽车都装‘空调’?”因为在毛泽东那年代,连他都没有享受过空调!

张霞答道:“有的装,有的不装。装空调的公共汽车,夏天开放冷气,冬天开放暖气。但空调车的车票贵一些。”

毛泽东对什么事都喜欢“调查研究”。一路堵车,毛泽东一路“调查研究”:“普通公共汽车的车票多钱?空调车的车票多钱?”

这时,张军“回忆对比”说:“主席,您那时候,北京的公共汽车车票按照车程远近分为五分、一角、一角五分、两角四种。现在公共汽车的票价一般是一元、一元五角,空调车两元。”

毛泽东说:“车票差不多涨了十倍!车票是一个物价标志。照这么说,这二十几年之中,物价也差不多涨了十倍?!”

“小放牛”这时说话了:“差不多是这样。我天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对物价最清楚。大米,七十年代一角多一斤,现在二元多一斤——跟过去不同的是,现在买米不用粮票了。鸡蛋,过去一角多一斤,现在二元多一斤,肉,过去七角一斤,现在瘦肉七元多一斤。不过,现在蛋票、肉票、糖票、油票、肥皂票、香烟票、布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电视机票,什么票都取消了,只要一种票——钞票!”

毛泽东关切地问:“物价涨了十来倍,怪不得那时候的大钞是十元,现在的大钞是百元。物价这么高,你们的工资够用吗?”

“小放牛”说道:“工资也涨了。老早我每个月工资七十多元,现在我的退休工资都八百多。张军的退休工资加上这个补助费、那个津贴费,每月两千多元!”

毛泽东笑道:“这么说,你们都成了大富翁!那时候,我的工资,算是很高的了,每个月四百零四元八角人民币,还不如‘小放牛’你这退休老太婆呢!”

张霞很惊讶:“主席,你的工资每月才四百零四元八角人民币呀!”

毛泽东说起了自己家庭的开支:“我很忙,没时间管家里的开支,请管理员吴连登代管。我们家除了我的工资收入之外,我的那口子——江青的工资先是一百二十元,后来增加到三百多元。我每月要交党费十元,房租、水电费加起来要八十多元,吃饭要一百元左右,还有三个人由我负担——李敏、李讷,还有江青的姐姐。他们每个人的生活费先是十五元,后来增加到三十元,除此之外,孩子们的车费和营养费,还有许许多多杂费,也都是从我的工资里面支出。这样一来,我一个月的工资,到了月底就差不多花光了。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吴连登就给我写了一个报告,请求提取我的部分稿费来补贴家用,我在报告上画了圈,我们家维持了一阵子。过些日子,又不够用,吴连登再写报告,我再画圈。还好,那时候出版《毛泽东选集》,我有稿费。要不,我们家入不敷出,到月底要喝西北风!”

张霞说:“主席,在今日中国,‘知识就是财富’。像主席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大书法家,大笔一挥,四个字就是二千元,比当年的唐伯虎还厉害!”

毛泽东笑道:“我记得,英国哲学家培根的原话是‘知识就是力量’,现在怎么变成‘知识就是财富’了呢?”

张霞道:“‘知识就是力量’,那力量一发挥出来,不就创造了财富?所以,我们年轻人现在都时兴说‘知识创造财富’,‘知识就是财富”。我们都觉得邓小平说的那句话很对,‘尊重知识,尊重人才’。”

毛泽东不以为然:“对知识分子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要尊重的是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我们要改造的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是资产阶级的代言人。我在一九五七年发动‘反右派斗争’,就是为了批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右翼。”

张军一听,发觉关于知识分子的这个话题,不能再谈论下去。他发觉,相差这二十几年,从思想观念而言,毛泽东也有着严重的“隔世”之感。他们与毛泽东之间,往往三言两语,就会发生观念上的明显差异,就会爆发争论的火花。他倒并不怕争论,而是希望在出席晚宴之前,能够让毛泽东有一份好心情。

这时,轿车开开停停,终于来到宽阔的长安街,也就不像刚才那样堵车了。他岔开了刚才的话题,对毛泽东说:“主席,您还是头一回遇上堵车吧。”

毛泽东道:“嗯。那时候我出去,前面有警车开道,所以从未体验过堵车之苦。后来,有了地下通道,我的车在地下走,更是通行无阻。看来,当领导的,要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才能知道普通百姓的疾苦。我遭遇堵车只有一回,那是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百万红卫兵,我乘车检阅时,我的红旗牌轿车被潮水一般涌过来的红卫兵堵在广场中央。经过中央警卫团奋力开导,这才好不容易从围堵中驶出来。”

张霞说:“北京的车子多,每到上、下班高峰,市中心天天这样堵车。只有在二环线、三环线、四环线,全封闭,立体交叉,这才不堵车。”

毛泽东没听说过“二环线”、“三环线”、“四环线”,也不明白什么“全封闭”、“立体交叉”。

轿车从长安街向北转弯之后,车速又慢了下来,再度陷入堵车之中。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两串鲜红的霓虹大字:“毛家饭店”!“韶山毛家菜”!

张军对毛泽东说:“主席,今晚我就在那里请您!”

这时,毛泽东觉得奇怪:“我们毛家,什么时候开起饭店?我们韶山,哪有什么‘毛家菜’?”





闻所未闻“毛家饭店”


在张军的带领下,毛泽东踏进了这家闻所未闻的“毛家饭店”。

一进店堂,便觉得与众不同:店堂里只有红白两色。除了白墙之外,护墙板、地板全是红色。

店堂正中安放着毛泽东半身塑像,墙上挂着毛泽东诗词手迹和毛泽东不同历史时期的大照片。最醒目之处,挂着毛泽东一九五九年回到故乡韶山时,与乡亲们合影的巨幅照片。

张军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一进门,他就说起了湖南话。他告诉毛泽东,这里的服务员,全是“湘妹子”,都讲湖南话。

“毛老板呢?”张军对一位“湘妹子”说。

“毛老板,有人找——”湘妹子一声清脆的呼喊之后,一位中年妇女应声而出。

“张老呀,今天包房全部爆满。幸亏你事先打电话预订、要不,就只能坐大堂了。”这位毛老板说话干脆利落,眼里透着精明的目光,她已经到了该“发福”年龄,却仍保持苗条的身材。

张军向毛老板介绍毛泽东说:“这位是文老先生,著名书法家。”

“欢迎文老先生光临!”毛老板用一口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对毛泽东说。

“谢谢!”毛泽东跟毛老板握了握手。

一听毛泽东的湖南口音,毛老板马上用湖南话说:“哦,湖南老乡,听得出,不是长沙人,是我们湘潭人。”

真厉害,这毛老板只听毛泽东的“谢谢”两个字,就居然断定他是湘潭人。毛泽东的脑海里,不由得记起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那个阿庆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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