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 读 者


如果毛泽东重返人间,重返中国,将会怎样呢?他会如何看待今日中国——毛后中国,邓后中国?他会大声呵斥今日中国是“资本主义复辟”,会咒骂今日中国共产党是“现代修正主义”吗?他将如何评价粉碎“四人帮”?他将如何看待华国峰下台?他会如何对待邓小平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他又怎样评价江泽民?……

我在十年前就打算写这部《毛泽东重返人间》,以求淋漓尽致地写出“毛眼看中国”。

当然,把“如果毛泽东重返人间”这个“如果”写出来,只能借助于小说,或者说是“政治幻想小说”。

对于我来说,具备了写作这部小说的两大素质:

一是我写了关于中国共产党红色历程的“红色三部曲”,即《中共之初》、《毛泽东之初》和《毛泽东与蒋介石》;也写了关于“反右派运动”的纪实长篇《反右派始末》以及关于“文革”的五部纪实长篇,即《江青传》、《张春桥传》、《姚文元传》、《王洪文传》以及《陈伯达传》;还写了关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纪实长篇《从华国锋到邓小平》,正在写作续篇《从邓小平到江泽民》。这一系列上千万字的写作,使我能够熟知中国共产党及其领袖毛泽东的历史。

二是我早在一九六一年就写出了充满幻想色彩的《小灵通漫游未来》,此后又写出了共三百多万字的幻想类文学作品。

我把这两种素质结合在一起,经过多年的构思和酝酿,终于把这一“政治幻想小说”一气呵成……

这是一部视角非常独特、构思格外奇特的小说,调侃的笔调和幽默的文笔,会使读者诸君在非常轻松的氛围中读完本书。


叶永烈

于上海“沉思斋”





第一章 冬夜惊魂


纪念堂里的怪声


数九寒冬,才下午四点多,红太阳就已经陨落西山,北京城暮霭沉沉。刚过五时,天安门广场就夜色凝重。北风呜呜横扫过来,卷起一地枯叶。

下班的人们缩头缩脚,把脑袋深深地埋在鸭绒滑雪衫的三角帽里,步履匆匆走过天安门广场,急急朝着公共汽车站或者地铁站奔去。

夜幕越发深沉。在彩灯照耀之下,天安门城楼正中央的巨幅毛泽东画像,俯视着整个广场。

夏日的夜晚,这里原本有着众多溜达的男男女女,但在西伯利亚寒流驰骋的此时此刻,除了巡逻的武警之外,偌大的广场见不到半个人影。

人民英雄纪念碑挺立在广场之上。汉白玉上所镌刻的毛泽东的题字,依然是那么潇洒。

广场南端,在摇曳的树影之中,矗立着一座白墙黄瓦、正方形的建筑物。外有四十四根福建黄色花岗石明柱,柱间装有广州石湾花饰陶板,通体青岛花岗石贴面。屋顶有两层玻璃飞檐,檐间镶葵花浮雕。基座有两层平台,建筑物的台基高达四米,砌着来自大渡河畔的枣红色花岗石。台基砌进了来自珠穆朗玛峰的石块并浇入了来自台湾海峡的水。

四周环建汉白玉万年青花饰栏杆,上面雕刻着葵花、万年青、腊梅、青松图案。

这座长方形的建筑物的大门——北门,正对着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淡淡的灯光,映照在大门上方汉白玉横匾上所镌六个金色大字,那是华国锋所题写的“毛主席纪念堂”。用当时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上的话来说,华国锋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如今,尽管华国锋早已下台,中国的最高权杖已经从邓小平手中交给江泽民,而江泽民又交给了胡锦涛,但是华国锋所写的这六个字一直高悬在毛泽东纪念馆的大门之上。倘若按照中国的惯例谁被赶下台谁的题字跟着销踪匿迹的话,这华国锋的题字早应铲去,正如华国锋刚下台由他亲笔题写的上海《文汇报》报头立即更换那样。不过,毛泽东纪念堂本身是华国锋的“杰作”,依然保留华国锋的题字,比铲去更加恰当,清楚表明这是华国锋时代的“产物”,更具“历史感”。

“毛主席纪念堂”在一九七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由华国锋挥锹奠基动工。一九七七年五月二十四日竣工落成,一九七七年九月九日正式对外开放——那一天,正是毛泽东去世一周年纪念。

“毛主席纪念堂”在刚刚落成的那些日子里,门庭若市,人们天天排着长蛇队,前来瞻仰伟大领袖的遗容。

步入“毛主席纪念堂”的正门,迎面便是一尊三米多高汉白玉石雕毛泽东坐像。天花板上有着一百一十盏葵花灯,团团围着“红太阳”。

在毛泽东坐像之后,便是主题的所在——瞻仰厅。厅正中是黑色花岗石棺床,四周环绕着万紫千红的山花,黑色花岗石棺床上安放着水晶棺,距地面八十公分。毛泽东遗体就躺在水晶棺内,遗体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前来瞻仰毛泽东遗容的人们,在这里向毛泽东深深鞠躬。在一片肃穆之中,惟一能够听见的是抽泣之声。

随着时光的流逝,毛泽东渐渐被人们淡忘。“毛主席纪念堂”变得门可罗雀。此外,“毛主席纪念堂”还不时挂出“内部整理”的牌子,闭门谢客。

只有到了每年圣诞节的欢乐之夜刚过,“毛主席纪念堂”便人声鼎沸,毛泽东的亲属、故旧,纷纷前来拜谒,送上鲜花。其中,华国锋是每年此日必到的。这倒不是人们要到毛泽东纪念堂里过圣诞节,而是“历史的巧合”——圣诞节的翌日,即十二月二十六日,正是毛泽东的诞辰。在“文革”岁月,每到这一天,中国人家家户户吃面条,庆贺“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如今,虽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欢歌曼舞远远超过了十二月二十六日,但是这一天“毛主席纪念堂”还是会摆满四面八方送来的生日蛋糕,甚至各种各样的大寿桃。

毛泽东的生日,是清朝光绪十九年(癸巳年)十一月十九日。他原本都是按照中国阴历过生日的。解放后,他的生日被“转译”为公历,亦即一八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十二月二十六日一过,“毛主席纪念堂”便恢复了常态,又变得冷冷清清。

眼下,在黑漆漆的冬夜,“毛主席纪念堂”大门紧闭,杳无音声。在毛泽东那巨大的坐像前,只有四名值班战士与一位值班女医生在那里闲坐。虽然毛泽东已经去世多年,但是仍配备医生为他的遗体值班,因为他的遗体需要精心照料,万不可稍有疏忽。

长夜漫漫,万籁俱寂。本来,他们可以一边嗑着葵花籽,一边聊天,但这里向来是中国最为严肃的场所,他们一进到这里,就本能地降低了讲话的声音——倘若不需要说话,就尽量不说话。他们从来都是静静地呆在这里,往往值八小时班,没有说一句话。就连交接班的时候,彼此也只是点一下头,用目光互视一下——值班的情况,已经“无声”地写在每天的值班记录上。

四名战士之中,三人二十出头,班长稍长几岁。子夜之际,是最困倦的时刻,他们却毫无睡意。他们毕竟年轻,每隔一小时,都要沿着北大厅、瞻仰厅和南大厅巡逻一圈。此外,他们还要每一回巡逻,都走上二楼,在六个纪念室核巡一遍。他们行进在镜子般光滑的“印度红”大理石上,要比巡逻在边境线上轻松得多,不时的走动驱走了困倦。

二楼本来只有四个纪念室。那是在一九八三年建成的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纪念室,陈列着诸多图片和遗物。二○○一年七月一日,为了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八十周年,经中共中央批准,增设了邓小平、陈云纪念室。这样,二楼的纪念室也就增加到六个。“毛主席纪念堂”成了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聚会之处。

医生张霞,是这群值夜班者中的惟一女性。三十出头的她一身白大褂,把长发卷在白色的圆帽里。一双俊美的大眼睛配上两只小酒窝,仿佛是中国当红影星许晴的姐姐。人们都说她当年不应该报考医科大学,而应该步入电影学院的大门,何况她本人生性活泼,能歌善舞。

当然,人们不明白其中“深层次”的原因——她的爷爷曾经在毛泽东身边工作多年,担任过中国高官,不愿让孙女在银幕、舞台上抛头露面,而医生治病救人,用她爷爷的话来说,是充满“革命人道主义精神”的职业。她学医之后,被派到“毛主席纪念堂”工作,也是她爷爷的意愿,同时也只有她这样家庭背景的人才可能在这神圣的地方工作。爷爷对她说,当年爷爷为保卫毛主席而奋不顾身,如今你继续在毛主席老人家身边工作,可以说是无上光荣。

毛泽东不再“患病”。除了给水晶棺内的毛泽东遗体记录一下温度、湿度之类数据之外,别无它事。所以,在这里值夜班,可以说是最清闲不过的工作。

为了打发漫长的冬夜,张霞真想把手提电脑带来。倘若一边值班,一边在网络中冲浪,那是消磨时光的最佳选择。可惜,这里的纪律严格,绝不允许在上班时间上网。不过,看书倒是允许的。这样,张霞总是带着书本前来值夜班。她静静地在灯下看书。她曾经听爷爷说起,毛泽东看书从来不计较环境,年轻时甚至专挑人多声杂的地方看书,以求锻炼自己的专注力。张霞做不到这一点,最怕杂音的干扰。正因为这样,张霞以为这里是最好的看书的地方,没有一丝杂音。她喜欢带英文原版的书到这里看,一则曾经在美国哈佛医学院获得硕士学位的她,担心回国之后荒疏英语,总是常读英文原版的书;二是这里的值班战士不懂英文,只知道张医生很用功,连值班的时候都放不下书本,却不知道她在读什么书。

这天她带了一本英文版的《苏联解体亲历记》,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一位美联社常驻莫斯科的记者写的。作者在莫斯科呆了三十多年,一口纯正的俄语比许多俄罗斯人还道地。他是美国的“俄国通”,亲眼目击了俄罗斯的政治巨变。这本书充分体现西方记者擅长的那种以大量生动的细节和花絮描述重大政治事件的风格,把当年苏联解体的全过程写得活龙活现。

大约是下午跟一位美国朋友到北京郊区打了一场高尔夫球的缘故,今晚张霞还是显得有点疲惫。尽管手中的书具有很强的可读性,午夜时分张霞还是哈欠连连。终于,她抵挡不住频频袭来的睡意,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不过,她的潜意识毕竟知道自己正在值班,而且是在“毛主席纪念堂”值班,她依然保持笔挺而坐的姿势,没有伏案而睡。如果没有见到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已经闭上,谁都不知道她正在梦乡遨游……

就在张霞迷迷糊糊的时候,忽听得极其细微的笃笃两声。张霞睡意顿消。她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寂静。值班战士前去巡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北大厅。

她以为自己大约在睡梦中产生错觉,也就不在意,重新看起那本英文版《苏联解体亲历记》。

过了一分多钟,她清晰地听见笃笃两声!

她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因为她在这里值过那么多个夜班,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她发觉,那笃笃声是从毛泽东那座硕大的汉白玉坐像后面发出的。

她毕竟学医出身,曾经亲手解剖过那么多尸体。她从不信神,也不疑鬼。她站了起来,走向毛泽东的坐像。

她绕着毛泽东坐像走了一圈。当她走到毛泽东坐像背后的时候,第三次听见笃笃声。这一回,她清楚地判断出声音是从中厅,也就是瞻仰厅里发出的。

她朝瞻仰厅走去。

瞻仰厅里四周空荡荡的,正中央的水晶棺里安放着毛泽东穿着一身银灰色中山装的遗体。水晶棺周围摆满了鲜花。

她朝毛泽东的水晶棺走去。她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走向毛泽东的水晶棺,进行观察、测试、记录。

这一回,当她站在毛泽东的水晶棺前时,第四次响起了笃笃声。这声音是那么的清脆。当她循声望去,大吃一惊:毛泽东的手指在动!

原来,是毛泽东用手指在敲打着水晶棺材!

她的目光投向毛泽东的脸。毛泽东睁开了双眼,正热切地注视着她!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毛泽东忽然苏醒


不可思议,张霞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她揉了揉那双戴了隐形眼镜的眼睛,看见毛泽东确实睁开了双眼!

她颓然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大理石上。

她的那一声惊叫,打破了长夜的沉寂,打破了“毛主席纪念堂”这圣地的静谧。那四位正在巡逻的战士听见了,迅速赶到了张霞身边。

“张医生,你怎么啦?”战士们问。

张霞朝毛泽东遗体指了指。

当四个战士的八只眼睛都聚焦到毛泽东的脸上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叫声:“啊!?”

战士们每日在这里值班,每天看着毛泽东的遗体。死去二十几年的毛泽东,怎么可能重新睁开双眼?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那样地出乎意料:张开双眼的毛泽东,朝他们微微颔首。

班长刷地一下,向毛泽东敬礼。

三个战士也跟随着班长的动作,把右手啪的一下举到了帽檐。

这时,从地上爬起的张霞,也赶紧向毛泽东深深地鞠了一躬。

毛泽东的脸上,漾着微笑。他缓缓地举起左手,朝上指了指。谁都明白他的意思:把水晶棺掀开!

班长问张霞道:“张医生,你看怎么办?”

大约遗传了爷爷的军人性格,张霞向来是个办事果断的姑娘。她干脆利落地只说了一个字:“掀!”

对于如何打开水晶棺,张霞非常熟悉。她用右手食指摁动一个电钮。因为毛泽东的水晶棺虽然沉重,但是安装了水晶盖的自动升降装置。平常,张霞随她的老师们——保护毛泽东遗体的专家们一起检查毛泽东遗体时,就是这样升起水晶棺的盖子。

当水晶棺盖徐徐升起时,毛泽东笑了。

张霞扶着毛泽东慢慢坐起,战士也赶紧过来帮忙。水晶棺里本来充满氮气,无法呼吸,以隔绝细菌的侵入。毛泽东在里面“闷”了二十几个年头。这一回,当毛泽东的头终于从水晶棺中伸出之后,长长地吸了一口纪念堂里的清新的空气。

毛泽东坐起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什么地方?”那话,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不过,张霞的爷爷也是湖南人,所以在她听来显得格外亲切。

“这里是……”当张霞想说“这里是‘毛主席纪念堂’”的时候,赶紧把下半截的话噎进了肚子。

见张霞没有答复,毛泽东接着说道:“我这一觉睡得太久了,睡得太沉了!”

“是的,主席!”张霞这一回答话了。张霞记得,她爷爷跟她谈起毛泽东的时候,只称“主席”如何如何,从来不加一个“毛”字。她爷爷说,毛泽东的战友们以及身边的工作人员,在跟毛泽东交谈时,向来只称“主席”,只有老百姓才喊“毛主席”。所以,她也按照爷爷的习惯,把“毛”字去掉。

“小张呢?扶我起来!”毛泽东说道。

张霞这时又陷入惊讶之中:毛泽东怎么知道她姓张?怎么会叫她“小张”?

张霞不由得打心底里佩服,毛泽东真是“神人”!

当张霞准备扶毛泽东站起来的时候,毛泽东又问:“小张呢?”

张霞答道:“我就是小张呀!”

毛泽东摇头:“你是小张?你是张玉凤?”

哦,张霞这才明白,毛泽东所说的“小张”,是指张玉凤。

张霞听爷爷多次说起过张玉凤。张玉凤原本是毛泽东出巡全国时专列上的服务员。一九六二年冬,毛泽东乘专列来到长沙。十八岁的张玉凤也参加了毛泽东举行的舞会。出于对伟大领袖的无限崇敬,她邀请毛泽东跳舞,从此毛泽东非常喜欢这位单纯而漂亮的姑娘。后来,张玉凤被毛泽东调到身边工作,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一九七四年,毛泽东的机要秘书徐业夫因肺癌住院,张玉凤就兼做毛泽东的文件收发工作。到了这年年底,张玉凤被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正式任命为毛泽东的机要秘书。

这时,张霞向毛泽东自我介绍道:“主席,我也姓张,叫张霞,是医生。”

毛泽东不失为大诗人,随口吟诵宋朝柳永《玉山枕》一词中咏晚霞的诗句:“断霞散彩,残阳倒影,天外云峰,数朵相倚。”

张霞一听,随即以宋太祖赵匡胤的诗《咏初日》相答:“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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