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是中共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红一方面军总前委书记兼总政治委员，我作为瑞金县委书记，向你汇报工作。”

“你的记性不错。”毛泽东说道，“记得，跟你一起来的，还有中共赣东特委书记谢维俊。”

“主席，你的记性也很不错。”邓小平说。

“后来，我在江西苏区挨批判，你也挨批判。你和我的弟弟毛泽覃、谢维俊，还有我的秘书古柏，这‘邓、毛、谢、古’，被说成是支持我毛泽东的‘毛派’，你就是‘毛派的头子’。博古他们反对‘邓、毛、谢、古’，实际上就是反对我。”毛泽东回忆往事，感慨万千，“后来，‘毛、谢、古’都在战争中牺牲，只剩下你这个‘邓’！”

“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可是被撤了职，又丢了老婆，天天写检讨，没人敢跟我说话。”邓小平回顾往事，也不胜感叹。

“小平，正因为你是经过严峻考验的，所以我两次把你定为接班人。”毛泽东说道，“一次是在一九五六年，在中国共产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你被选为总书记。还有一次，那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你被打倒之后，我又重新起用你，我说你‘人才难得’……”

“我很感谢主席的支持。”邓小平说道。

“不过，你也使我失望。”毛泽东终于坦率地说出了这句话。

邓小平一听，当然明白毛泽东所说的“失望”，无非是指他当选总书记之后，跟刘少奇一起实行“修正主义路线”，“走资本主义道路”；无非是指在林彪事件之后，根据周恩来的建议，毛泽东重新起用他，他上台之后大搞“整顿”，几乎要“整”掉“文化大革命”。毛泽东无法容忍他否定“文化大革命”，于是发动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把他第二次打倒。

“主席，问题的关键在于中国不走改革、开放之路，就没有出路。”邓小平也很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按照‘文化大革命’那样的路线走下去，中国经济必然走向崩溃。经济的崩溃，也就导致党的崩溃，国家的崩溃。苏联亡党亡国，就是前车之鉴。”

“不，不，苏联亡党亡国，因为没有进行‘文化大革命’。”毛泽东连连摆手，顽固地维护着自己的“文化大革命”理论。邓小平否定“文化大革命”，使毛泽东深为不悦。毛泽东说：“我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正是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辟。苏联亡党亡国，就在于没有进行‘文化大革命’，没有防止资本主义复辟。你不是搞了个‘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的大讨论吗？苏联亡党亡国这一‘实践’，正是证明了‘文化大革命’理论的正确。”

“不，不，苏联亡党亡国，正是证明了不进行对外开放、不进行经济改革，就没有出路。”邓小平针锋相对地说，“苏联多年实行斯大林的计划经济那套僵化的理论，使苏联经济日益衰退，早就埋下了亡党亡国的祸根。赫鲁晓夫企图改革斯大林模式，但是赫鲁晓夫的改革失败了。到了勃列日涅夫时代，竭尽全力与美国争霸世界，进行军备竞赛，但是苏联国库空虚，经济停滞，已经难以支撑。到了戈尔巴乔夫时代，苏联经济已经奄奄一息。正因为这样，我以为党的中心工作不能是‘阶级斗争’，必须是经济建设。改革才是中国发展生产力的必由之路。”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毛泽东说。

“我们应该一心一意搞建设。必须把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落后就要挨打！”邓小平说。

“我们必须反右派，反右倾。‘左’是态度问题，右是立场问题。”毛泽东说。

“其实，我们吃亏，就吃在‘左’上！从一九五七年下半年‘反右派斗争’开始，就越来越‘左’。到了‘文化大革命’，极左路线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左’，差一点断送了中国革命！”邓小平说。

“怪不得人家说你是‘打左灯，朝右拐’。”毛泽东说。

“我是说‘中国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我们党根深蒂固的是“左”。’”邓小平说。

“其实，你是在反‘左’的口号之下，反对我关于‘文化大革命’的一系列理论。”毛泽东对邓小平的话，不以为然。

“对于主席，我始终是非常尊重的。”邓小平说，“在一九八○年起草《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决议》的时候，我就多次强调过，确立毛泽东同志的历史地位，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这是最核心的一条。”

“你没有赫鲁晓夫大反斯大林那样大反毛泽东，这一点我已经充分注意到了。”毛泽东说道，“不过，你说‘毛泽东同志的错误在于违反了他自己正确的东西’，什么是‘错误’，什么是‘正确’，全由你邓小平说了算。实际上，也就是把我符合你的需要的思想，说成是‘正确’的，把我的不符合你需要的思想，说成是‘错误’的。你还批判了华国锋。你说，‘“两个凡是”的观点就是想原封不动地把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思想坚持下去。所谓按既定方针办，就是按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方针办。’实际上，你把毛泽东思想分为‘毛泽东同志早年的正确思想’和‘毛泽东同志晚年的错误思想’，取前者，舍后者。其实，我的思想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不允许这样加以分割、加以取舍。我更加珍视我晚年的思想，也就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思想，也就是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思想。你是打着我的旗帜，反对我的路线。”

“不，不。”邓小平这时反驳道，“从一九五七年‘反右派斗争’以来，您的思想越来越‘左’。您的晚年思想的核心，是一个‘左’字。正因为这样，我主张摈弃您的晚年思想，只有这样，才能坚持和发展毛泽东思想。”

“过去，我曾经说，邓小平和江青是两个‘钢铁公司’。今天我们见面，彼此成了两个‘钢铁公司’!”这时，毛泽东笑了，“既然你我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自保留自己的观点吧。”

“是呀，你我谁也说服不了谁！遇上这种场合，我常常主张‘不争论’。”邓小平也笑了。

“你我有争论，也有共同之处。我拜读了《邓小平文选》，拜读了你和意大利女记者奥琳埃娜·法拉奇的谈话。”毛泽东说，“我从你的文选中，知道你在一九七九年提出‘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必须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必须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必须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知道你在一九八五年提出‘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特别是知道在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发生了‘六四风波’。我很仔细读了一九八九年六月九日你在接见首都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时的讲话。我非常赞赏你在这一历史的关键时刻，力挽狂澜，采取坚决的态度镇压了反革命动乱！中华人民共和国有今天，中国共产党有今天，你是立了大功的。”

邓小平没有想到，毛泽东居然如此仔细读过《邓选》。两个“钢铁公司”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和镇压“六四风波”上，找到了共同点。

“主席，我设想从一九八一年开始到二十世纪末，花二十年时间，使中国国民经济翻两番，达到小康水平。在这个基础上，再花五十年的时间，再翻两番，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邓小平说。

“应当说，在经济建设方面，你比我踏实，我有点浮躁，急于求成，恨铁不成钢。这时，毛泽东居然作了自我批评，“一九五七年十一月，面对着赫鲁晓夫提出十五年苏联将超过美国的挑战，我提出了用十五年左右的时间，也就是在一九七二年赶上英国，并设想再用二十年到三十年时间，也就是在二零零零年左右，赶上并超过美国。当时提出的在短期内‘超英赶美’的口号，看来是过于急躁。”

毛泽东在作了一点自我批评之后，话题一转，又批评起邓小平来：“我还注意到，在《邓小平文选》中，收入你和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六十分钟’节目记者迈克·华莱士在一九八六年九月的谈话。就连这位美国记者，都向你提出了一系列尖锐的问题：‘邓小平领导下的中国和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是不一样的’，‘毛泽东逝世已经十年，他对现在的一些事会怎么看？现在的领导人主张致富光荣，主张个人幸福，允许私人办企业，准备搞政治改革，人民有了言论自由，这一切同毛泽东的主张都不一样，毛泽东会怎么看？’他还问，‘现在中国领导提出致富光荣的口号，资本主义国家很多人对此感到意外，这个口号同共产主义有什么关系？’这个美国记者，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你在中国搞的是资本主义，就连‘资本主义国家很多人对此都感到意外’！”

邓小平当然又进行反驳：“在‘文化大革命’中，有所谓‘宁要穷的共产主义，不要富的资本主义’。其实，富不一定就是资本主义，穷不一定就是共产主义。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共产主义社会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现在，中国老百姓普遍富了，富了并不意味就是资本主义。”

当毛泽东准备与邓小平再度交锋时，忽然笑了：“我们两个‘钢铁公司’，还是‘不争论’为好。不然一直争到天亮，谁也说服不了谁。”

毛泽东与邓小平你一枝，我一根，在烟雾中交谈，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头和烟灰。屋里烟雾大浓，连毛泽东都觉得有点窒息感，便站起来开了一扇窗通风。

待烟雾渐渐散去，毛泽东回头一看，邓小平已不知去向。

毛泽东这才明白，刚才太倦了，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一梦。





对江泽民的谆谆教导


大约刚才抽烟大多的缘故，本来就有着“入睡难”的毛泽东，这时候更难入眠了。

夜读是毛泽东多年来的习惯。毛泽东见到客房会客室的大玻璃柜里，放着许多装帧考究的大书，既有中国古典文学四大名著《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也放着《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约翰·克里斯朵夫》、《牛虻》等外国文学名著。此外，还有《鲁迅全集》、《巴金文集》、《第三帝国的兴亡》等等。

毛泽东打开玻璃柜，伸手取书的时候，那书怎么也拿不出来。细细一看，那一排排的书全是假的，只有最前面的一本书有封面、最后面的一本书有封底，其余的书只有书脊！如果说，“皇帝套房”的“御书房”里那几本装模作样的线装书还是真书的话，张豪家中的这些书，全是摆摆样子的假书。毛泽东觉得，倒是张军家中的书房，货真价实，有着许多毛泽东感兴趣的书。可惜，今晚只能呆在这“无书世界”，不能回到张军的书房。此外，毛泽东以为，张霞家的书房也不错，有那么多中文书和英文书。毛泽东十分感叹，就张家三代而言，钱越多的人书越少！

就在毛泽东陷于无书可读的苦恼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在这深更半夜，有谁来访呢？

“请进！”毛泽东打开了会客室的门，见到一个中等身材、胖胖的男子，戴一副宽边深色眼镜，西装革履，教授派头。

来者用带有苏北口音的普通话问道：“请问，毛泽东主席在吗？”

毛泽东倒是一眼就认出来访者是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因为毛泽东早就从照片上认识这位总书记，说道：“欢迎！欢迎！‘总工程师’同志！”

江泽民愣了一下。

毛泽东补充说了一句：“刚才，‘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来过，现在我要接待‘总工程师’江泽民同志了。”

经毛泽东这么一说，江泽民细细打量面前这位长胡子，长头发的长者，这才发现跟过去从照片上认识的毛泽东十分相像。

江泽民哈哈大笑起来，紧握着毛泽东的手，进入会客室。

“主席怎么留起胡子、长发来了？”江泽民提出跟邓小平一样的问题。虽然江泽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毛泽东，虽然如今人们也称江泽民为“江主席”，但是他仍按照当年人们的习惯，称呼毛泽东为“主席”。

“我现在不当主席，我是书法家。艺术家当然留胡子、长头发。”毛泽东用回答邓小平的话，回答江泽民。

“刚才，小平同志给我打电话，说是见到了您，所以我马上从中南海赶来了。”江泽民说道。

“我很高兴见到你。”毛泽东风趣地说道，“用小平的话来说，我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代的领导核心——‘毛核心’；小平是中国共产党第二代的领导核心——‘邓核心’；你是中国共产党第三代的领导核心——‘江核心’。今天，‘毛核心’既见到了‘邓核心’，又见到了‘江核心’，我非常高兴。我希望再过些日子，能够见到中国共产党第四代的领导核心。”

“主席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缔造者。我能够见到主席，深为荣幸。”江泽民在毛泽东面前，显得恭恭敬敬，有点拘束。

毛泽东问江泽民：“你喜欢中华牌香烟还是熊猫牌香烟？”

江泽民摇头道：“谢谢主席，我不抽烟。”

毛泽东道：‘你没有继承‘毛核心’和‘邓核心’的‘光荣传统’嘛！”

毛泽东说罢，大笑起来。江泽民也跟着大笑，打消了拘束感。不过，在毛泽东面前，江泽民毕竟是晚辈，所以他们的谈话总是毛泽东问，江泽民答。

毛泽东道：“‘烟花三月下扬州’，你的老家扬州是鱼米之乡哪！”

江泽民说：“我的祖辈原籍江西婺源，后来迁往扬州。”

毛泽东道：“听说，你喜欢唱歌，会吹笛子，也会写诗，书法也还可以。”

江泽民说：“那是从小受祖父江石溪影响，他是落第秀才，毕生从医。”

毛泽东问：“听说，你是烈士遗孤？”

江泽民答道：“我的三叔江上青是革命烈士。三叔牺牲之后，我父亲把我过继给三叔家。”

毛泽东又问：“听说，你在基层干了几十年，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来的。”

江泽民答道：“我在上海、长春、武汉做过多年基层工作，后来调到第一机械工业部。一九八五年，担任上海市市长。”

毛泽东又问：“一九八五年你几岁？”

江泽民答道：“五十九岁。”

毛泽东说：“你是在一九八九年‘六四风波’之后，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应该是六十三岁。我在一九四三年成为中共中央主席，那时候我五十岁。我在一九四九年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五十六岁。小平在一九五二年成为国务院副总理，四十八岁。一九五六年，他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五十二岁。看来，过了‘知天命’之年，人才走向成熟。邓小平这位‘总设计师’选择了你这位‘总工程师’，是选择对了。”

江泽民说：“您和小平同志，都是经历了严峻的战火的考验，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比我们在和平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一代，更加艰难。”

这时，毛泽东点燃一根中华牌香烟，抽了一口：“战争的考验固然是严峻的，但是经济建设中的难关，是另一种考验。照我看，你这位‘江核心’，有几件事办得不错：一是经受了‘六四风波’的严格磨炼，使党从极其困难的状态中走出来；二是恢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对香港、澳门的主权，使统一祖国的大业向前大大跨进了一步；三是经济建设一直保持百分之八左右的年增长率，使中国的经济实力有了长足的进展。”

听到毛泽东的表彰，江泽民连忙说：“我们这一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站在您和小平同志的肩膀上。请主席对我们的工作，多多给予批评。”

毛泽东抽了一口烟，深沉地说道：“中国现在是家大业大。一九五八年，当时我想把中国的钢铁产量搞到‘一零七零’——一千零七十万吨，发动‘大炼钢铁运动’，老百姓把家里的旧铁锅都拿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完成‘一零七零’。现在中国的钢铁产量超过了一亿吨。上海的一个宝钢的年产量，就超过了‘一零七零’。经济上去了，生活富裕了，要警惕‘卫星上天，红旗落地’！”

这时，江泽民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记录毛泽东的“最高指示”。

毛泽东继续说道：

“苏联亡党亡国的教训，要深刻记取。”

“要坚决批判现代修正主义！”

“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